春和楼的雅间里，一拢素衣白袖，席椅独坐，男子低垂着一双勾魂的桃花眼，长髮如墨直垂腰间，眉眼俊美尽是苍山大雪，遇雪犹清，经霜更豔，三分魅惑七分邪气，修长优美的手指轻捻酒杯，天然一段风韵，举手投足如诗似画。
神情冰冷淡漠，这是莫问尘。江湖上豔名远扬，容貌俊美超凡尘，身手卓绝难望尘。
「只喝酒，不吃菜？」一只戴有墨玉戒指的手冷不防夺走他凑到唇边的梨花白，一饮而尽。
一袭玄衣，面若中秋之月，色如春晓之花，清朗俊秀的男子舒眉浅笑，如春日阳光般直化进人心底。
「水无兄总算回来了。」神色淡然，莫问尘又斟了一杯酒。
「可不是，漂泊异乡出了半年的官差，这京城的繁华依旧啊！」叫了一桌子菜，水无唤住正进来送酒的店小二。
「小二，京城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？」
「有不少呢！前阵子甚至还出了人命官司，水大人刚回城，不知听说没有？」
「是么？」水无瞟向莫问尘，后者只是漠然耸肩，耐不住好奇的他于是拉来把凳子，让小二坐下。
「详细说来听听。」
「是。」小二点头坐下。「虽说是出了人命，但其实这命案并没有交给官府。」
「为何？」
「因为是江湖仇杀啊。」小二一脸神秘兮兮。「我特地打听到的，据说是城郊外的四维镖局的当家朱绮罗接了一趟镖，接到手里后才发现是鬼什么…鬼镖的，结果招来杀生之祸！」
「鬼镖……」水无不禁皱眉。
开镖局，最怕的就是接到鬼镖。所谓鬼镖，并不是指运送鬼怪之意，而是好像被鬼托镖似的，通常镖箱里装了不得了的要命东西，押运过程常遭劫标，镖局若是留着又会引来杀生之祸，丢掉同样送命，甚至连看一眼都要掉脑袋的。
劫镖即是结仇，对方许是和镖局有着深仇大恨，而且能轻而易举的将高手云集的镖局杀人灭口，必定本事不凡。
「果然路上劫镖者无数，朱绮罗中途被杀，被劫去的东西真面目，也在江湖里流传开来……」
「喔？什么东西？」
「倾容纱……」
水无一惊。
倾容，传说中价值连城的纱之极品，一匹净纱，织染出色，豔红之纱色鲜不褪，遇香不毁，美的不可方物的红，红得惑世间众人醉生梦死，红得教千百纱罗全无颜色。然而世上却几乎无人能成功染出，只存于美好传说中的倾容，究竟如何染成那般绝色的红？据说，那是人血……
「莫兄好似不太惊讶。」打发走店小二后，水无笑道。
莫问尘没说话，只是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白帖来递给他。
打开一瞧，果不其然是朱家送来的丧帖，死的朱绮罗是江湖上的大前辈，和莫问尘不过一面之缘，怎么就送白帖来了呢？再看帖子最后，原来还写着一行字──有事相求，恳请到场。
隔日，莫问尘才刚踏进朱宅，便被请去了一间隐密的房间说话。
「莫少侠可有听说，亡夫是因为接了那鬼镖才死的？」灰髮凌乱，老泪阑干的朱夫人哽咽问道。
莫问尘点了点头。
「亡夫死于非命，全是因倾容那妖物……」朱夫人语调凄然，眼里尽是恨。
「这与我何干？」莫问尘冷冷地看着泣不成声的夫人。
「我听说莫少侠行迹天涯，结识不少江湖人物，不知......是否认得此物？」朱夫人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，打开一看，裏头包着片碎玉，是极品的和田墨玉。
莫问尘的脑海蓦地闪过一只戴有玉戒的手。
「死时亡夫的手里紧紧纂着这东西……」说罢，朱夫人咚地一声跪了下去。
「莫少侠若是识得此物，还请……」
「不认得。」声音缓慢冰冷，莫问尘站起身来，面无表情地拱手道别，转身出门，徒留身后悲泣肝肠寸断。
白影远远离去，未再回首。
那晚的风雪极大，莫问尘踽踽独行，走进城郊山脚下的破寺深院中。初绽的桃花开得凄美，乱红飞雪漫天飘舞，似烟非烟，似雾非雾。
苍白风雪中，一点墨色孤影伫立。蓦然回首，朝他清朗一笑，怀中的红纱飘舞，似一展翅欲飞的蝴蝶，美艳不可方物。
「倾容，倾世之容……很美吧？」水无轻抚手中豔红，淡淡浅笑。
「莫兄可知道，我世世代代皆为江湖人，
为何我却要入朝为官？」
莫问尘垂眸不语。
「倾容纱本是我水家所有，十五年前的大雪之夜，朱绮罗带人灭我满门，用流满雪地的血河，将倾容纱染成更鲜豔诡媚的红……我抱走倾容逃过死劫，戴着假面笑容屈身于官朝中，多年后布下鬼镖之局，以仇人之血，祭倾容之红。」
「午夜梦迴，仍是七岁那年，撕心裂肺的哭嚎，遍布一地的尸血。十五年，在官场上扮笑演戏，下了台后我还能剩下什么？失去家，没个伴儿，什么都没有，除了这陪伴多年的一抹豔红。」
一滴清泪凝挂水无的眼角，莫问尘抬手轻轻将它抹去。抱着倾容纱的水无笑了笑，笑完，脸色倏地变了。
「十五年，十五年的岁月我嗜血杀人，只为倾容而活，沉醉于用生命的血红染成的美艳中，忘却孤独，一晌贪欢。莫兄既已知情，便也成全这陪伴我的豔红吧……莫留我一人，孓然一身，凋零于苍白霜雪里......」声声慢，笑地月白风清，水无的眸中有一丝阴冷凝滞。
飞红溅雪，血染素衣白裳。鲜豔欲滴的红，不可方物的美，是雪夜纷飞的落英，是水无剑尖的血滴，是莫问尘胸前绽开的血花，是染满绛红血色的倾容。
苍茫一片雪白，孤独一点血红。
「水无......」冰冷的容颜蓦地淡然一笑，莫问尘缓缓拥住水无，凝在唇角的笑容妩媚绝色。
假如你捨嗜血剑，假如孤独我能陪，苍雪里成血，也去得完美。
那一夜鲜血的颜色格外地豔格外地美，流血的温度也格外地暖格外地久。大雪滔天，寒夜漫漫，拥于怀中的身体，却直到天将破晓时才渐渐冷去。
艳丽的鲜红轻轻裹着冰冷的苍白，倾容红纱倾容人。
笑地云淡风轻，清澈的泪珠无声滚落俊秀的面容，坠入雪中水无痕。
「美矣，孤矣。」
美了那么一次，孤独了一辈子。